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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成了那家酒吧的常客。一来是跟掌柜的交换点真假参半的情报,二来是躲避玄之玄那群烦人的手下,三来……
“你到底怎样才肯对我释疑?”史精忠正咔吱咔吱嚼着香菜煮挂面,上官鸿信听得头皮发麻,“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在他脑海中顶着滑稽脸一闪而过。但现在他越来越觉得,史精忠赖在这里不是为了监视他,只是……来蹭饭的。
总之是拿准了他不屑和玄之玄那种家伙站在一起就是了。
“我好像从来都没说过怀疑你的话吧。”史精忠一脸无辜地添了一碗面,又倒了几滴香油,“我煮多了,你吃不吃?”
“.…..”上官鸿信早些时候还会占点便宜找回来,但现在这个浑身香菜味儿的史精忠他连靠近点都要下很大的决心。
“我去看看冥医先生。”思来想去,上官鸿信还是决定溜之大吉。
“不用去了,还是老样子。温皇先生已经看过了,是魂魄被抽走了,还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这谁也说不清。”史精忠放下筷子,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唯一可能知道师父去向的人……”
“他的去向,对你而言这么重要?”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任天首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这问题太蠢了。可他就是急不可待地想确认某些东西,被窥得一些心事也不打紧。
“啊?他……没向我提起过,听说是除掉了盘踞在人世的羽族?”史精忠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知道这事情的真假,难道……你是因为这事才跟他有了分歧?”
“如果是真的呢?你认同么?”上官鸿信像是心急了,丢盔卸甲似的追问。
“我不认同。”
“你现在是他唯一的弟子。”
“但我不会完完全全活成他的样子。我还是我。”
“.…..”
“你干嘛去?我不是说了冥医先生没醒吗?”
“有事。”上官鸿信把史精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怎么,你这么大个人还要我看着?”
“.…..一路顺风。”
史精忠目送他出了门,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看了看佛珠上挂着的那支凤凰羽毛,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与虎谋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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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史仗义的电话时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史精忠正和上官鸿信在人民公园一边散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向身后投去灿烂的笑容。史精忠当然知道有人跟踪他,但那些人不知道上官鸿信的底细,恐怕不敢贸然动手。
他的笑容在接起电话之后瞬间无影无踪。
“嘿,亲爱的大哥,你还活着吗!”史仗义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身心健康,甚至有些吃多了的嫌疑,“听说你受了我连累,我可是很过意不去啊……需不需要帮忙把那个臭矮子做掉?”
“你不要胡闹。”史精忠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了许多念头,勉强定住心神往最近的石凳子上一坐,故作镇定道,“这是我的私事。你若是寻仇,就自便吧。”
“如果我是你,我会乐得把这个烫手山芋甩掉。”上官鸿信坐在稍高一点的石桌上装模作样地吐槽,声音都比平时提高了几度,“想来史家二公子也很乐意为大哥分忧解难啊。”
“关你屁……等等,你谁?”
“小空,我只问你一件事。”史精忠站起身躲开了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吃瓜群众,“那九尾狐的魂酒,到底是谁给你的?”
史仗义顿了几秒钟,突然冷笑道:“我要是死了呢?你找谁问去?”
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打了这个电话……史仗义事后回想,不管史精忠答应与否,都不会让他满意的。
“唉,算了,我大哥是要当天师之首的人,怎么稀得跟我一个妖怪合作。哦,听起来你好像还有帮手……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喂?小空?史仗义!”史精忠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越发心烦意乱,“谢天谢地你还没死”和“老天瞎眼你还没死”两句话在他脑子里打了一会儿架,最后竟然是个让人沮丧的平手。史精忠呆滞了几秒,“砰”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撇了撇嘴就哭了起来。
“啧。”上官鸿信瞟了一眼地上鞠躬尽瘁的手机,又瞟了一眼史精忠,转头换了一副衣冠禽兽的笑容往小姑娘手里塞了一根棒棒糖。
“没想到你还会随身携带这东西。”
“不是你叫我戒烟的吗。”
“.…..师兄。”
“竟然舍得叫师兄了。别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要抢在小空前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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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这边还气鼓鼓地托着腮帮子以一种极其妖娆的姿势戳在茶几上,网中人冷哼一声,不咸不淡道:“自讨没趣。”
“我这不是为了给你报仇急昏了头嘛!我哪知道那东西是哪个活雷锋给我的啊!”史仗义尖尖的狐狸耳朵委屈巴巴地趴在头顶。
网中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当时的空气里有死人的气息,你没觉察吗?”
“天啊,你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史仗义伸手揉了揉网中人清爽的短发,被对方一掌拍开之后灵光一现,“咱当时住的是墓地旁边,天天都死人啊!”
“不对,那个气息……像神族却有死气。”网中人努力回忆了一番,“他来的时候却无声无息的,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上钩也说不准。”
“上钩?上什么钩?把你抓走吗……卧槽,那矮子还是晚点死吧!”史仗义迟疑了一下,和网中人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突然惊呼。
史仗义还没找到玄之玄的人影,没过几天就传来了新任天首的死讯。据说是因为暗中与妖族勾结,还亲自喝下了魂酒的未成品,被其他天师抓了个现行,当众伏诛了。
来报信的是常常在酒吧阁楼上吵吵闹闹的小个子男人,公子开明。
网中人始终觉得这个魔族的家伙不太靠得住,又嫌他吵,早早躲到一边去了,只剩下史仗义一个人听他唠唠叨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他们到底在袒护什么人?你又有什么把柄在我大哥手里?”史仗义问问题一向不拖泥带水。
“哎呀你这么问就一点都不高明不含蓄不好玩啦。”公子开明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神色登时敛去了三分,语调也不对劲了起来,“知道的太多会让自己的日子不安稳,不是吗?”
“我不会说出去,也祝他好运吧。”史仗义无谓地耸耸肩,“关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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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事情,多谢你。”
天已经快亮了,酒吧里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史精忠捧着那个镶了凤凰羽毛的杯子,对柜台那边假寐的人道。
“天首言重了。”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史精忠看到柜台上那朵早就枯萎的花,心头竟莫名掠过一丝惆怅。他们的师父至今没有下落,关于帮助小空的那个人,所有线索却都指向了他。史精忠沮丧地发现,他似乎谁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上官鸿信终于睁开了眼睛,史精忠也皱起了眉——空气里由远而近的,是人血的味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悄悄出了门。
史精忠认出了路灯下的人影是两个天师,可是,他们刚刚杀了人。两人又走近了一些,依稀听得“杀个把人取乐”“天首俏如来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之类的字眼。史精忠的脸越来越黑,上官鸿信却脚步轻快地拦住了两人:“二位,请问去黄泉的路怎么走?”
史精忠:“.…..你至于笑容那么真挚吗。”
那两人显然以为遇到了精神病,朝眼前这个黑漆漆的人影啐了一口道:“你有病吧!找死啊!”
“总要亲身走过一遍才知道,两位说是不是?”说话的人似笑非笑,对面的两人却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他们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簇飞扬的黑色羽毛。
“啧,愚蠢。”
“你竟然会在我面前杀人。”史精忠嘴上说着“竟然”,语气却云淡风轻。
“有很多事情,还是借我的手更干净,不是么?”
“......你这话,是有什么弦外之音?”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吧。”
史精忠看着那人的背影在巷子里渐行渐远。天光乍明,屋檐间照进来的一缕阳光像薄薄的刀刃一样把两人分隔开来。他想追上去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又是哪样呢。
他们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上官鸿信没有他那么多的顾虑和责任,这不是明摆着吗。
他心里乱糟糟堵着很多东西,他想起那支玫瑰,于是就真的化出了一支。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上官鸿信就突然在巷子口停了下来。史精忠猛地撞上了对方的背,把鼻子撞得红红的,玫瑰花也七零八落了。
上官鸿信看到那花足足愣了两分钟,然后他把面前手足无措的青年揉进了怀里。
“......你会后悔吗?”问出这句话的是史精忠。
“你呢?”
“现在还没有。”
“我也一样。”